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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27日

《平庸之恶》

历史学家克里斯多福.布朗宁(Christopher Browning) 研究了大量战后有关第101队成员的审讯记录、司法证辞,而写了《普通人:后备警察第101队和波兰的最终解决方案》。第101队是一支纳粹德国秩序警察队,它听命于党卫队的指挥。在1939年9月,他们跟随德意志国防军参与入侵波兰的行动。随后在1942-43年间,第101队被调至战线后方看守波兰战俘。及后协助「重新安置行动」,将波兰人强制迁移。

此书一洗我们对纳粹时期施暴者一贯刻板的印象。根据布朗宁的研究显示,第101队多半是没有经过严格甄选而被召的普通人。当中以中年人士为主,大多是工人阶级,也有不乏高等教育人士。根据布朗宁估计,他们大约 500 人在1942-43期间,开枪杀害了大约 38,000 名犹太人,并将另外 45200 人运往特雷布林卡的纳粹集中营。

虽然队员在杀害平民时理该遵守并执行命令,但布朗宁的研究却发现他们原来可以拒绝执行任务。 1942 年 7 月,他们在波兰小镇的大规模枪击平民之先,指挥官给他们选择:如果任何人不能胜任这项任务,他们就会被指派去做其他职责,例如看守或运输。令人震惊不安的是,只有极少数队员选择退出。尽管这种选择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仍然存在,大多数队员却依然选择了杀戳。当然,没有执行任务的队员会受到排斥、欺凌、虐待,却没有证据显示他们受到惩处。布朗宁补充说,队中年迈的成员更大约有十多人离队。他们以及后来明确拒绝射杀犹太人或以其他方式逃避命令的人,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严荷的惩罚!这可能与我们想像的或认知的大相径庭:他们必须执行任务,否则面临严厉的军事惩治处决。

过往根据不同的研究来解释这些残暴行为:战时残酷、种族民族主义、残酷任务分割化和常规化、挑选并特训施暴者、服从权威命令、灌输意识形态、从众……等等。另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戈德哈根(Daniel Jonah Goldhagen)在他的经典作品《希特勒的心甘情愿刽子手》 认为第101队队员,很大程度上接受了妖魔化犹太人的纳粹意识形态,并在必要时将他们灭绝。这种信仰体系,而不是个人杀戮行为的具体理由,是他们参与大屠杀的主要动机。他的研究却同时发现队员没有利用机会避免杀戮,并且公开讨论和吹嘘他们的行为,甚至在杀戮期间拍摄自己的照片,更显得非常自豪。但他承认队员们对杀害犹太人的动机和态度很复杂,认为这是反犹太主义、对他们事业正义性的信念、盲目顺从和服从的文化以及个人野心的结合。

而布朗宁驳斥了将纳粹残暴行为归咎于专制或虐待狂人格类型的这些文献,他认为这些研究于101队几乎没有关键的相关性;他发现情境对人类行为影响的心理学研究具有更大的相关性。他们是渐渐把杀戳变成家常便饭,甚至愈演愈烈。为了解释101队如何迅速转变为冷酷无情的杀人犯,布朗宁研究了在20世纪各种背景下对文明人的残酷,并作了相关的研究。他得出这个惊悚的结论:残酷不仁,不是原因,而是他们的选择-选择成为别人意志的工具。布朗宁还告诫:我们也可以、可能在某些情况下,选择成为施暴者。

这个结论和告诫令笔者不寒而栗。

真的吗?我们也可以、可能在某些情况下,选择成为施暴者?

敌我分明、非我族类的思维和意识形态会渐渐驱使我们对别人筑起围墙,充满排他性,甚至非人化;同样地,我们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被边缘化的一群。职场上、校园里、社交媒体,都不乏欺凌、孤立、取消文化、标签化的行为和言论;近年,民粹主义的崛起也不容忽视。可是创世记1:26-27提醒我们,每个人都是按神的形象而造的-不分种族、民族、肤色。耶稣也教导:你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你的神,其次就是要爱人如己。

另外,当思考政教关系时,最经典、最常被引用的应该是罗马书13:1。但这经文真的教导我们不假思索、毫无批判地顺服地上的掌权者吗?如果这么片面的解读,就忽略了整章的上文下理、整卷书的神学脉络,甚至乎保罗神学对政教关系的诠释。基督徒对掌权者的服从无可能是绝对、无条件、无限制的。 如果基督徒绝对地顺服、服从地上的政权任何指令的话,比起拒绝执行杀戮任务的101队员,我们更没指望了!

汉娜鄂兰的《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审纪实-平凡的邪恶》记录了战后对战犯艾希曼的审讯。艾希曼是纳粹德国在东部占领区内大规模屠杀犹太人的执行者之一,主要负责将犹太人移送集中营的运输。她记载艾希曼并不特别偏激乖戾、麻木不仁,而只是个忠诚、负责任、重纪律、很勤奋的人──这不就是平凡得像你和我嘛?他积极投入执行纳粹的杀戮任务,只是单纯地为了升官加爵──这样平庸的心志,不可能是罪恶吧?可是在纳粹时期,他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战后他是个反人道的战犯。鄂兰正正道出这平庸之恶:这远比生性本是残酷不仁的人更可怕。

发起《七七宪章》的哈维尔在其《无权势者的力量》中分析政权透过在日常生活中灌输意识形态、制造虚妄,让人民分辨不清真伪。哈维尔语重深长地呼吁我们应谨慎作道德伦理和负责任的抉择,每个人也可以在自己的生活领域中活得磊落真诚(living in the truth),不放弃寻找真实,要有批判思考、懂得慎思明辨;而非不假思索地参与平庸之恶、成为体制的工具。

既然平凡的小人物也可以参与如此极端的邪恶,那么他们也可以反过来对抗邪恶、定意行善,在险恶的世代成为一股清流嘛?鄂兰在她的另一作品《黑暗时代群像》中,勉励道: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代,人们还是有期望光明的权利,而光明与其说是来自于理论与观念,不如说是来自于凡夫俗子所发出的萤萤微光,在他们的起居作息中,这微光虽然摇曳不定,但却照亮周遭,并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流泻于大地,正是基于这种信念,虽然难登大雅,乃有了这组群像的勾勒。

这并非为集体的罪恶开道,而是警惕我们不要忘记个人的选择也可以执善执恶。作为基督徒要活得磊落真诚,当然是敬听遵行,活出神的真理(living out the Truth),并以此作伦理道德判断的依据。我们每天微小的行动、抉择也能践行真理、见证基督的爱、反照神的形像,我们也应当成为世上的光,即使是微不足道,但却仍可在黑暗中为主发光,照亮他人,成为施恩者而不是施暴者,踏上成圣之路而不是成魔之路。耶稣在比喻中教导说:这些事你们既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太25:40)。

 

著:陈紫君
审阅:陈礼裕博士